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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   过了三天,黑麻子温觉元,傅家桥乡公所的事务员,拿着一根打狗棍迈步在前,乡公所的书记益生校长挟着一个乌黑发光的皮包,摇晃着瘦长的身子在后,从这一家走到那一家,从那一家走到这一家,几乎走遍了傅家桥所有的人家。

    于是刚从热闹中平静下来的村庄又给搅动了。

    “上面命令,募捐掏河!”

    温觉元粗暴地叫着,孟生校长翻开了簿子说:

    “你这里五元,乡长派定。”

    轮到葛生嫂,她直跳起来了。

    “天呀!我们哪有这许多钱!菩萨刚刚迎过,就要落雨了,掏什么河呀……”

    “上面命令,防明后年再有天旱。”孟生校长说着,提起笔蘸着墨。

    葛生嫂跳过去扳住了他的笔杆:

    “五角也出不起,怎么五元?你看我家里有什么东西?全是破破烂烂的!……刚打过斋,募过捐,葛生已经挣断了脚筋!……”

    黑麻子走过来一把拖开了葛生嫂,用劲地捻着她的手腕,恶狠狠地瞪着眼说:

    “上面命令,听见吗?”

    “你……你……”葛生嫂苦痛地扭着身子,流着泪,说不出话来。

    正当这时,华生忽然出现在门口了。他愤怒地睁着眼睛,咬着牙齿,嘴唇在不自主地颤栗着。

    “华生!……”孟生校长警告似的叫着说。

    温觉元缩回手,失了色,但又立即假装出笑脸劝解似的说:

    “不要抢……让他写,这数目并不多呢……”接着他转过身来对着华生说,“你来得好,华生,劝劝你的阿嫂吧……”

    华生没做声,仍然睁眼望着他和葛生嫂。

    “华生,你看吧,”孟生校长说了,“上面命令,募捐掏河,大家都有好处,大家都得出钱的……”

    葛生嫂一听到钱,忘记了刚才受侮辱,立刻叫了起来:“五元钱!我们这样的人家要出五元钱!要我们的命吗?……迎过神了,就要落雨了,掏什么河?”

    “刚才对你说过,防明年后年再有旱天,”黑麻子说。

    “今年还管不着,管明年后年!你不看见晚稻枯了吗?我们这半年吃什么呀?……五角也不捐!”

    “那怕不能吧,”孟生校长冷笑地说。“阿英聋子也出了八角大洋的。”

    “什么?”华生愤怒地问。“阿英聋子也该出钱?”

    “那是上面的命令。”黑麻子回答说。

    但是孟生校长立刻截断了他的话:

    “也是她自己愿意的。”

    “命令?……”华生愤怒地自言自语说。“也是她自己愿意?……”

    “我看我们走吧,”孟生校长见机地对温觉元说。“弥陀佛既然不在家,下次再说,横直现在没到收款的时候……”他说着收起皮包,往外走了。

    “不出钱!”葛生嫂叫着。

    “我们自己去掏!”华生说,“告诉乡长没有钱捐,穷人用气力。”

    “这怕不行吧,”孟生校长走出了门外,回答说,“那是包工制,早已有人承办了。”

    “那是些山东垮子,顶没出息的!”黑麻子在前面回过头来冷笑地回答着华生。

    “畜生……”华生气忿地骂着。

    黑麻子又转过头来,狰狞地哼了一声,便转了弯,不再看见了。

    “什么东西……什么东西……”华生捻着拳头,蹬着脚。

    “你去找阿哥来,华生!这次再不要让他答应了!什么上面命令!都是上面命令!我知道有些人家不捐的,他们都比我们有钱,从前什么捐都这样!我们顶多捐上一元,现在只说不捐!只有你那阿哥,一点不中用,快点阻止他……”

    “嗳,提起阿哥,就没办法。他一定会答应的,任你怎样阻止他吧,我不管。这种人,倘使不是我亲阿哥,我……”华生不再说下去了,他终于觉得他阿哥是个好人。“不错,他是个好人,可是太好了,在这世上没有一点用处……”

    “我一生就是吃了他的亏!”葛生嫂诉苦说。

    “所以人家对我也欺侮……”

    “这么穷,生下许多孩子,要穿要吃,苦得我什么样……你看,你看,”她忽然指着床上的小女孩,“没睡得一刻钟就已醒来了,我一天到晚不要休息!”

    华生往床上望去,他的小侄女正伏在那里竖着头,睁着一对小眼睛,静静地望着他们,倾听着。

    “叔叔抱吧,好宝宝,”他伸着两手走了过去。

    但是她忽然叫了一声“妈”,伤心地哭了。

    “没有睡得够,没醒得清,”葛生嫂说。

    “好宝宝,不要哭,叔叔抱你买糖去,”华生一面拍着她的背,一面吻着她的额角,“你闭了嘴,我抱你买糖去,红红的,甜甜的,好吗?这许多,这许多……”

    孩子的脸上挂着晶莹的泪珠,笑了起来。华生高兴地一把抱起她,伸手从衣袋内取出一条手帕给她拭着泪。

    葛生嫂呆住了。华生拿的是一条红边的丝巾,绣着五色的花的。

    “华生!……”她惊讶地叫着,眼光盯住了那手帕。

    华生望了她一眼,立刻注意出自己的疏忽,把那手帕塞进了自己的袋内。

    “给我看,那是谁的手帕……”

    “自己的……”华生得意地抱着孩子走了。

    “自己的!”葛生嫂喃喃地自言自语的说。“现在可给我找到证据了……”

    她高兴地在门口望了一会儿,又忽然忧郁地坐到桌边,想起葛生哥的负担和未来的弟媳妇对她的好坏。

    “孩子呢?”忽然有人问。

    葛生嫂仰起头来,见是葛生哥,便回答说:

    “小的,华生抱去了,大的怕在外面吧。”

    “真是野马一样,一天到晚不在家。”葛生哥皱着眉头说,“过了年,送他们进学堂。”

    “你做梦!”葛生嫂叫着说,“连饭也快没有吃了,还想送他们进学堂!”

    “生出来了总要教的。”

    “钱呢?……”

    “慢慢想办法。”

    “好呀,你去想办法!你去想办法!这里扯,那里借,将来连饭也没有吃,东家的租子也交不起,又背着一身的债,叫儿子去还,叫孙子去还!哪,哪,那是爹,那是爷!”

    “又来了,你总是这样的性急,空急什么,船到桥门自会直……”

    “你摆得平直……”

    “好呀好!你去摆!我看你摆!刚刚打过斋,写过捐,掏河捐又来了,你去付,租子不要交了,饭也不要吃了!……”

    “掏河大家都有好处,自然要付的……”

    “要付的,要你十元五十元也付?……”

    “他们只要我们五元。”

    “只要五元?……啊,你已经知道了,你已经答应了?”

    “上面命令。”

    “啊,啊,你这没用的男子!”葛生嫂直跳起来了。“我看你怎样过日子!华生这么年纪了,你不管,我看你现在怎么办,他已经……”

    “自然也得我给他想办法。”葛生哥不待她说完,就插了进来,“至于现在这个女人,不会成功。”

    葛生嫂呆住了。

    “什么?你已经知道了?……”她问。

    “老早就知道。”

    “那是谁呀?”

    “朱金章的女儿。”

    “啊!”葛生嫂惊喜地叫着说,“菊香吗?那倒是个好女孩!你怎么知道的呀?”

    “谁都知道了。”

    “偏我不知道,嗳,真是枉为嫂子。就给他早点娶了来吧。”

    “你才是做梦,”葛生哥忧郁地说,“我们有什么家当,想给华生娶朱金章的女儿……”

    “朱金章有什么家当!一爿豆腐店,极小的豆腐店呀!谁又晓得华生将来不发财!”

    “空的不用说了。”

    “又是你不中用!你这样看得起人家,看不起自己!难道华生不该娶一个女人吗?二十一岁就满了,你知道吗?豆腐店老板的女儿娶不起,该娶一个叫化婆吗?”

    “又来了,同你总是说不清,”葛生哥说着往门外走去。

    “你得做主!你是阿哥!”

    “你哪里晓得……”葛生哥说着转了弯,一直到田边去了。

    他心里异常的痛苦。华生的亲事并非他不留心,实在是这笔费用没有准备好,所以一直延迟到了现在。阿弟的亲事原是分内的责任。但现在,他却不能不忧愁焦急了。华生已经有了情人,外面的论调对他很不好,这以后再要给他定亲就很困难。其次是现在不能成功,还不晓得华生的痛苦得变到什么情形。华生是年青人,他是当不起一点折磨的。倘有差池,不能不归罪于他不早点给他定亲。早点定了亲,是不会闹出岔子来的,然而现在,已经迟了。

    “迟了迟了,……”葛生哥懊恼地自言自语着,他感觉到了未来的恐慌。

    河底已经起了很大很深的裂痕,田里的裂痕多得像蛛网一般。稻根已吸收不到水分,单靠着夜间的露水苟延着。稻秆的头愈加往下垂了,许多绿叶起了黄色的斑点,甚至全黄了。不久以前,它们几乎全浸没在水里,碧绿绿地,蓬蓬勃勃地活泼而且欣悦,现在却憔悴得没有一点生气了。

    “唉,正要开花结稳,正要开花结穗……”葛生哥伤心地叹息着,一面抚弄着身边的稻叶。

    在它们上面,他费了多少的心思,多少的时间,多少的气力,多少的汗血呵。从早到晚,从春到秋,没有一刻不把自己的生命消耗在它们上面。狂风怒吼的时候,他在它们中间;暴雨袭击的时候,他在它们中间;烈日当空的时候,他在它们中间;甚至疲乏地睡熟了,也还做着梦在它们中问。他耕呀犁呀,给它们预备好一片细软的土;他耘呀耙呀,给它们三番四次铲除莠草;他不息地供给它们滋养的肥料,足够的水量。他看着它们萌芽,抽叶和长茎。他天天焦急地等待着它们开花结穗,如同等待亲生的孩子长成起来一般。

    而现在,似乎什么都空了。他徒然耗费了自己的生命,把它们培植到了正要成熟的时期,忽然要眼看着它们夭折了。

    唉,希望在哪里呵,希望?迎过神求过雨,三天了,眼巴巴地等待着老天爷降下甘露来,甘露在哪里呢?……

    突然间,葛生哥觉得眼花头晕了——像是一条蚯蚓,一条蜈蚣,一条蛇,在他的心上拨动着尾巴似的,随后慢慢地动着动着钻到了他的肚子里,猛烈地旋转着,想从那里钻了出来。

    “啊……啊……”

    葛生哥用力压着疼痛的地方,像失了重心似的踉跄地走回了家里。

    “你怎么呀?……”葛生嫂惊骇地叫了起来,“你,你的脸色……天呵,什么样的运气……你看看这小的呀!”

    葛生哥睁着模糊失神的眼,往她指着的床上望去,看见他的第二个儿子一脸惨白,吐着沫,痉挛地蜷曲着身子,咳着喉咙,咕咕地哼着。

    “老……天爷……”葛生哥仰起头来一手按着肚子,一手朝上伸着,绝望地叫了一声,同时痉挛地蹲下地去。

    葛生嫂面如白纸,发着抖,跟着跪倒在地上,叫着说:

    “老天爷……老天爷保佑呵……”

    她滴着大颗的泪珠,磕着头。

    但是老天爷并没有听见她的呼号,她不肯怜悯世上最好的人,葛生哥终于和他的第二个儿子一起病倒了。

    那是怎样可怕的病:呕吐,下痢,烦渴,昏睡,不一刻就四肢厥冷,眼窝下陷,颧骨和鼻梁都凸了出来,皮肤发白而且干燥,好像起了裂痕。

    虎疫!可怕的虎疫!

    同时,恐怖占据了每个人的心,整个的村庄发抖了。患着同样的症候的并不只是葛生哥父子两人,傅家桥已经病倒许多人了。平时最见神效的神曲,午时茶,济众水,十滴水,现在... -->>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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