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卷三 词调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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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   一 阿滥堆

    唐代有一支名为《阿滥堆》的曲子,注家均不详其义。宋人王灼著《碧鸡漫志》,曾引用《中朝故事》云:“骊山多飞禽,名阿滥堆。明皇御玉笛采其声,翻为曲子名,左右皆传唱之,播于远近。人竞以笛效吹之,故张祜诗云:‘红树萧萧阁半开,玉皇曾幸此宫来。至今风俗骊山下,村笛犹吹阿滥堆。’” 王灼又云:“贺方回《朝天子》曲云:‘待月上、潮平波滟滟,塞管孤吹新阿滥。’” 即谓《阿滥堆》。江湖间尚有此声,予未之闻也。尝以问老乐工,云属夹钟商。按:《理道要诀·天宝诸乐名》,堆作塠,属黄钟羽夹钟商。” 这是唯一的关于《阿滥堆》的宋人记载。

    明初杨升庵抄袭此文,录入他的《词品》,又说“李白诗‘羌笛横吹阿亸回’,‘阿亸回’是番曲名,张祜集中有《阿滥堆》,即此也” 。按:升庵以为《阿亸回》就是《阿滥堆》,没有佐证,恐怕是臆说。《阿滥堆》既然是明皇所制笛曲,就不能说是番曲名。按:《急就篇》有一句“鸠鸽鹑鷃中网死” ,颜师古注云:“鷃,谓鷃雀也,一名雇公,俗呼阿滥堆。” 由此可知“阿滥堆” 是骊山下民间俗称,绝不是番语。雇公,即郭公,也就是鹁鸪,或布谷鸟。“塠” 即“堆” ,这是唐人俗体字。

    《唐会要》载天宝十二载七月十日太乐署供奉曲名,其中有《阿滥堆》,属黄钟羽,俗称黄钟调。可知自唐至宋,此曲始终在黄钟羽调。《羯鼓录》载鼓曲名,有“阿??鷜乌歌” ,属太簇角。可能也就是《阿滥堆》,从笛曲翻为鼓曲,换了宫调。但这也并无佐证,书以备参。贺方回词云“新阿滥” ,可知宋人已因唐曲更造新声。这都是流行于民间的曲子,尽管是明皇所制,可是在张祜的时候已只是“村笛犹吹” ,在贺方回的时候是“塞管孤吹” ,似乎都没有成为士大夫的雅奏,故《词苑》中不收此曲。

    二 盐角儿

    词调名中有一个“盐角儿” ,关于它的起源,有一段极富兴味的记载。《江邻几杂志》云:“曲名有《乌盐角》。始教坊人家市盐,得一曲谱于角子中,翻之,遂以名焉。” 王灼《碧鸡漫志》有《盐角儿》一条,云:“《嘉祐杂志》云:‘梅圣俞说:始,教坊人家市盐,于纸角中得一曲谱,翻之,遂以名。今双调《盐角儿令》是也。欧阳永叔尝制词。’” 《嘉祐杂志》就是《江邻几杂志》,而王灼的引文与原文却不同。原文说曲调名为《乌盐角》,而王灼却以《盐角儿》标题。原文所谓“遂以名焉” ,是名之为《乌盐角》,王灼引文所谓“遂以名” ,以为是《盐角儿令》了。看来,《乌盐角》就是《盐角儿》。戴石屏诗有《乌盐角行》,元人《月泉吟社诗》有句云:“山歌聒耳《乌盐角》,村酒柔情玉练捶。” 可知《乌盐角》是俗曲名,翻入词调,名曰《盐角儿》或《盐角儿令》了。

    这两个曲调名,都不见于各本音乐文献,大概是《宋史·乐志》中所说“民间作新声,教坊所不用” 的。在宋人词集中,现在只有晁无咎的一阕咏梅《盐角儿》,欧阳修的一阕,却不见于他的词集。

    《江邻几杂志》说这个曲谱是在“角子” 中得到的。王灼的引文却说是在“纸角中” 得到的。“角子” 与“纸角” ,意义不同。而“角子” 这个名称,宋元以后的人,大概已不很懂得了。《四库全书总目提要》云:“盐乃曲名。隋薛道衡集有《昔昔盐》,唐张鷟《朝野佥载》有《突厥盐》,可以互证。乃云市盐得于纸角上,已为附会。而纸角几许,乃能容一曲谱,亦不近事理。” 四库馆臣这一段评论,实在荒谬得可笑。盐为曲名,当在末一字。这个盐字,乃艳字之误,《昔昔盐》就是《昔昔艳》。艳也是音乐名词,所谓“有趋有艳” 是也。但是这个盐字,绝不会放在曲名头上。“盐角儿” 不是“角儿艳” ,“乌盐角” 也不能改成“乌角盐” 。这两个盐字,毫无关系,怎么“可以互证” 呢?角子是包食物的纸包形式,现在叫做“三角包” 。把盐包成一个三角形的纸包,就名之曰“盐角儿” ,或曰“乌盐角” 。乌盐是黑色盐,不是精白盐。包乌盐的纸包,谓之乌盐角。包盐纸的大小,没有一定,盐多些,包装纸就大些。在一张包盐的纸上,写一个令曲的谱,完全可能。王灼误以角子为纸角,四库馆臣又不遑细考,因此妄肆讥评,可谓无知矣。

    三 说《杨柳枝》、《贺圣朝》、《太平时》

    杨柳被谱入乐曲,成为歌词的题材,其由来已很古。“东门之杨” ,这杨柳是男女恋爱幽期密约的地方。“有菀者柳” ,这杨柳是旅行人休息的处所。“昔我往矣,杨柳依依。” 这杨柳是感伤离别的风物。这些都见于《诗经》,可见杨柳是周代人民生活中,早已成为经常歌咏到的东西。到了汉代,西域的胡乐传入中国,汉武帝设置乐府,吸收胡乐,谱成大量的新曲,就是所谓“乐府新声” 。崔豹《古今注》记载横吹曲云:“横吹,胡乐也。张博望入西域,传其法于西京,惟得摩诃兜勒二曲。李延年因胡曲更造新声二十八解,乘舆以为武乐。后汉以给边将军。和帝时,万人将军得用之。魏晋以来,二十八解不复具存。世用者,黄雀、龙头,出关、入关、出塞、入塞、折杨柳、黄华子、赤之杨、望行人等十曲。” 这说明汉武帝时,李延年用胡乐制成二十八个横吹曲,汉武帝出行时,用作军乐。到了后汉,守边的将军也可以用入军乐。到了魏晋时代,这二十八个曲调亡失了大半,只剩了十个曲调。其中有折杨柳,就是唐代《杨柳枝》曲调的远祖。

    沈约《宋书·五行志》记录云:“晋太康末,京洛为折杨柳之歌,其曲有兵革苦辛之辞。” 它告诉我们,此时洛阳民间流行唱折杨柳,歌词都涉及从军辛苦之感。可见这时折杨柳从军乐变成为民间小唱,而还没有消灭其军队生活的题材内容。

    《乐府诗集》引《古今乐录》云:“梁鼓角横吹曲,有企喻,瑯琊王等歌三十六曲,二十五曲有歌有声,十一曲有歌。是时乐府胡吹旧曲有大白净皇太子、小白净皇太子等十四曲。三曲有歌,十一曲亡。又有隔谷、地驱乐、折杨柳等歌三十七曲。合前三曲,凡三十曲,总六十六曲。” 由此可见汉代用胡乐谱的横吹曲折杨柳,到梁代还在流行。《古今乐录》又记载西曲歌三十四个曲名,其中有攀杨枝、月节折杨柳歌二曲,这是长江上游湘鄂一带的民间歌曲了。

    《乐府诗集》收梁元帝以下至唐代诗人的折杨柳词,仍然都属于横吹曲。陈后主诗曰:“还将出塞曲,仍共胡笳鸣。” 徐陵诗曰:“江陵有旧曲,洛下作新声。” 这说明洛阳流行的折杨柳新歌词,是从江陵旧曲传去的。张祜诗曰:“横吹凡几曲,独自最愁人。” 徐延寿诗曰:“莫吹胡塞曲,愁杀陇头人。” 可见自汉至唐,折杨柳虽然屡次翻变但始终是横吹曲,陈后主咏的是胡笳曲,唐人咏的是笛曲。而且是横吹曲中音调最哀怨的。《乐府诗集》又云:“古乐府又有小折杨柳。相和大曲有折杨柳行。清商四曲有月节折杨柳歌十三曲,与此不同。” 这是说这几个折杨柳曲不属于横吹曲。由此也可知折杨柳这一题材,或其曲调,已发展到横吹曲以外去了。

    何光远《鉴诫录》以为《杨柳枝》曲起于隋代,他举唐人《杨柳枝》词多咏汴渠为证。这是他没有仔细研究一下《杨柳枝》的来源之误。开汴渠,栽杨柳、劳民伤财,以至亡国,这是隋炀帝的虐政,唐人作《杨柳枝》歌词,就用到这个新的历史题材,以为鉴戒。不能因为唐人作《杨柳枝》词多用隋炀帝的典故,就认为《杨柳枝》曲起于隋代。

    曲名折杨柳,汉魏以来都没有改变。但在梁代,鼓角横吹曲中却出现了“折杨柳枝” 这个曲名。到了唐玄宗时代,再度吸收西域音乐,改造旧曲,谱出新声,于是原有的折杨柳,改作《杨柳枝》。《教坊记》著录开元天宝时教坊所奏三百四十三个曲名,《杨柳枝》亦为其中之一。但在这时期,《杨柳枝》还是笛曲,也就是说,还是横吹曲。张祜诗曰:“莫折宫前《杨柳枝》,玄宗曾向笛中吹。”

    到了长庆年间,洛阳忽然又流行一支所谓“新翻杨柳枝” 歌曲。这时,诗人白居易正在洛阳,他很喜欢听这支歌曲,就写了八首歌词,另外又写了一首二十韵的五言诗以赞美它。这首诗的小序云:“《杨柳枝》,洛下新声也。洛之小妓有善歌之者,词章音韵,听可动人,故赋之。” 诗中有句云:“乐童翻怨调,才子与妍词。” 又云:“取来歌里唱,胜向笛中吹。” 《杨柳枝词》八首中有句云:“古歌旧曲君休听,听取新翻《杨柳枝》。” 这些诗句都说明:教坊旧曲《杨柳枝》,原为笛曲,至此时,洛阳乐师把它改为歌曲,给小妓歌唱了。

    段安节《乐府杂录》云:“《杨柳枝》,白傅闲居洛邑时作,后入教坊,” 这一条记载显然是错误的。第一,在白居易以前,《杨柳枝》早已是教坊乐曲了。第二,《杨柳枝》曲调不是白居易的创作,白居易不过给这个曲调配了八首歌词。后来因刘禹锡等诗人的和作,于是《杨柳枝》新翻遂成为风靡一时的流行歌曲。白居易诗中所谓“古歌” ,乃指唐以前的折杨柳;所谓“旧曲” ,乃指开元时教坊曲《杨柳枝》。刘禹锡的《杨柳枝词》第一首亦云:“请君莫奏前朝曲,听唱新翻《杨柳枝》。” 这里所谓“前朝” ,有人以为指隋朝,也是错误的,应当是指玄宗朝。

    从卢照邻、韦承庆、沈佺期以下,初盛唐诗人十馀家,都有折杨柳词,都是赋咏笛曲。杨巨源是德宗时人,贞元五年进士,他的诗集中也还有折杨柳词。但是,自从白居易、刘禹锡唱和以后,就不见有折杨柳词,诗人所作尽是《杨柳枝》词了。

    再迟一些,到宣宗大中年间,温庭筠与公卿子弟令孤滈、裴諴等,为歌妓作“新添声《杨柳枝》” 词。从“新翻” 到“新添声” ,《杨柳枝》歌词又有了发展。僖宗乾符五年,诗人薛能为许州刺史。他令州妓少女作《杨柳枝》健舞;也作了歌词,称为“《杨柳枝》新声” 。其诗有云:“柔娥幸有腰支稳,试踏吹声作唱声。” 这两句说明了《杨柳枝》从笛曲改作歌曲,又以歌曲伴舞,成为舞曲。大概其音声节拍也一变再变了。

    但是,无论是折杨柳或《杨柳枝》,在唐人诗集中,都是七言绝句的声诗。温庭筠所作新添声《杨柳枝》词,也仍是七言绝句,因此我们无从知道歌唱时的添声情况。不过,敦煌曲子里有一首《杨柳枝》,其词云:

    春去春来春复春,寒暑来频。

    月生月尽月还新,又被老催人。

    只是庭前千岁月,长在长存。

    不见堂上百年人,尽总化为陈。

    又《花间集》有顾夐的《杨柳枝》一首:

    秋夜香闺思寂寥,漏迢迢。

    鸳帏罗幌麝兰销,烛光摇。

    正忆玉郎游荡去,无寻处。

    更闻帘外雨潇潇,滴芭蕉。

    又有张泌的《杨柳枝》一首:

    腻粉琼妆透碧纱,雪休夸。

    金凤搔头堕鬓斜,发交加。

    倚着银屏新睡觉,思梦笑。

    红腮隐出枕函花,有些些。

    以上三首,都以七言四句为基础,其下各加一个短句,可能就是所谓“添声” 部分。此处本来是和声,故作词者不在此处填词。后来和声也成为正曲,作词者就也填上实字,于是成为《杨柳枝》新调。北宋词人作《杨柳枝》词,都继承《花间集》的格调,即四个短句都用三言句,而敦煌曲的形式却没有出现。王灼《碧鸡漫志》已有所说明:“今黄钟商有《杨柳枝》曲,仍是七言四句,与刘白及五代诸子所制并同,但每句下各增三字一句,此乃唐时和声,如《竹枝》、《渔父》,今皆有和声也。”

    殴阳修有一首词,调名《贺圣朝影》:

    白雪梨花红粉桃,露华高。

    垂杨慢舞绿丝条,草如袍。

    风过小池轻浪起,似江皋。

    千金莫惜买香醪,且陶陶。

    此词与《杨柳枝》几乎相同,惟第三句下三字短句仍协前二句的平声韵,而不和“起” 字协韵。万红友《词律》因此便以为此二词有区别,不能认为是同一个词调。

    另外,贺方回有八首词,调名《太平时》。其第一首云:

    蜀锦尘香生袜罗,小婆娑。

    个侬无赖动人多,是横波。

    楼角云开风卷幕,月侵河。

    纤纤持酒艳声歌,奈情何。

    此词与《贺圣朝影》完全相同。《词律》云:“此调一名《贺圣朝影》,因原名《太平时》,故列于此,不附《贺圣朝》之后,勿谓例有不同也。” 万红友以为此词原名《太平时》,别名《贺圣朝影》,因此将《贺圣朝影》编在《太平时》调后。至于《贺圣朝》与《贺圣朝影》,万氏认为是不相干的二调,所以不把《贺圣朝影》编在《贺圣朝》调后。但是,《词谱》却说:“《太平时》,一名《贺圣朝影》,一名《添声杨柳枝》。” 《历代诗馀》因此就把欧阳修的《贺圣朝影》改题作《太平时》,与贺方回、陆放翁诸人所作《太平时》编在一起。

    由以上情况,我们得出一个疑问。《太平时》、《贺圣朝影》和《杨柳枝》的关系如何?这个疑问的关键,在于第三句下的短句,协平协仄,有无区别?五代时人作《杨柳枝》,此句都协仄韵,即与第三个七言句的末一字协韵。宋人作《太平时》,此处皆协平韵,即与第一、二、四句的末一字协韵。这里似乎有些区别。可惜宋人作《太平时》者不多,不能找到许多例证。近来看元遗山的《续夷坚志》,其中载金代大定年中有广宁士人李惟青,与鬼妇故宋宫人玉真相会,玉真作《杨柳枝》词曰:

    已谢芳华更不留,几经秋。

    故宫台榭只荒邱,忍回头。

    塞外风霜家万里,望中愁。

    楚魂湘血恨悠悠,此生休。

    此词第三句下的短句仍协平韵,应当就是《太平时》或《贺圣朝影》,而元遗山却说是《杨柳枝》。可见《太平时》或《贺圣朝影》就是《杨柳枝》,并无区别。第三句下短句,协平协仄,可以不拘。不能因此就认为它们是不同的二调。

    《太平时》乃宋太宗时所制的小曲,属小石调,见《宋史·乐志》。《杨柳枝》属黄钟商,俗称高大石调。小石调乃姑洗商的俗名。二者都是商声,可知北宋初的《太平时》,是以唐五代的《杨柳枝》演变而来,而且只是音律上的小小改变,对歌词句法几乎没有影响。

    《贺圣朝影》就是《贺圣朝引》,顾名思义,此曲应当是从《贺圣朝》演变而成,不能说它和《贺圣朝》没有关系。黄庭坚有一首《贺圣朝》词曰:

    脱霜披茜初登第,名高得意。

    樱桃荣宴玉墀游,领群仙行缀。

    佳人何事轻相戏,道得之何济。

    君家声誉古无双,且均平居二。

    同时张子野亦有一首:

    淡黄衫子浓妆了,步缕金鞋小。

    爱来书幌绿窗前,半和娇笑。

    谢家姊妹,诗名空杳,何曾机巧。

    争如奴道:“春来情思,乱如芳草” 。

    又杜安世亦有一首:

    牡丹盛坼春将暮,群芳羞妒。

    几时流落在人间,半开仙露。

    馨香艳冶,吟看醉赏,叹谁能留住。

    莫辞持烛夜深深,怨等闲风雨。

    以上三首《贺圣朝》,和顾夐、张泌的《杨柳枝》,欧阳修的《贺圣朝影》,对比之下,宛然一式。黄庭坚一首,尤其与敦煌曲子极近。基本上都是在七言绝句的各句下加一短句。所不同者,是这些短句或为三言句,或为四五言句。短句的韵脚,或协平声,或协仄声。张子野、杜安世二词,七言绝句部分的第三句已变成四言二句,显然这里已用换头了。张词第四句仍为八言,而杜词第四句则回到七言,使第三句的换头更为明显。如果以欧阳修的《贺圣朝影》与黄庭坚的《贺圣朝》对比,可知它们的关系正如《花间集》的《杨柳枝》和敦煌《杨柳枝》的关系一样。

    《贺圣朝》也是唐代教坊旧曲。张子野集中注明《贺圣朝》属双调。双调乃太簇商的俗名。由此可知宋代的《杨柳枝》、《太平时》、《贺圣朝》、《贺圣朝影》(或引),都是商声曲子,其音律既不甚远,格式又大体相同。因此可知,《太平时》或《贺圣朝影》,实在就是《杨柳枝》。《词谱》的注不错,万红友《词律》的注却失于考究了。

    以上,我给词调《杨柳枝》的历史演变作了初步的探讨。现在给本文做一个结论:杨柳在《诗经》时代已为人民歌咏的题材。在汉武帝时,李延年吸收西域音乐,谱出了二十八个新曲调,其中有折杨柳一曲,汉武帝把它用作军乐,属于横吹曲,当时是笳吹曲。西晋末年,洛阳民间流行着一支折杨柳歌,歌词内容仍然是军队生活,但它已不是横吹乐曲,而成为民歌了。到了梁代,横吹曲中还有折杨柳,但有时却称为折《杨柳枝》。从初唐到盛唐,有许多诗人做过以折杨柳为题的歌词,形式是一首七言绝句。内容不限于军旅生活,也不限于杨柳。这时候,折杨柳已成为乐府古题。

    唐玄宗时,用旧曲改新声,折杨柳被改名为《杨柳枝》,不用笳吹,而改为笛曲,也不是军乐了。到中唐时候,洛阳民间又流行了一支所谓新翻《杨柳枝》,得到诗人刘禹锡、白居易的赞赏,赋诗宣扬,于是《杨柳枝》从笛曲中解放出来,成为歌曲、舞曲。温庭筠等人又作了新添声《杨柳枝》,盛行于歌坛。所谓“新翻” 、“新添声” ,在当时诗人所作《杨柳枝》词的形式上,是看不出来的,因为它们同样都是一首七言绝句。但敦煌曲子中有一首《杨柳枝》,是在七言绝句的每一句下各加一个四言或五言的短句。在《花间集》中,也有几首《杨柳枝》,是在七言绝句的每一句下各加一个三言的短句。这大概是两种不同形式的“添声” 部分。

    在北宋时,欧阳修的《贺圣朝影》,贺方回的《太平时》,短句都是三言句,可认为是《花间集》《杨柳枝》的继承。黄庭坚、张子野、杜安世的《贺圣朝》,短句都是四五言句,可认为敦煌《杨柳枝》的继承。从此以后,《杨柳枝》这个调名极少见了。

    四 唐诗宋词中的六州曲

    六州

    《新唐书·乐志》云:“天宝乐曲,皆以边地名,若凉州,伊州,甘州之类,后又诏道调法曲与胡部新声合作。明年,安禄山反,凉州,伊州,甘州,皆陷吐番。” 《五行志》亦云:“天宝后,诗人多为忧苦流寓之思,及寄兴于江湖僧寺,而乐曲亦多以边地为名,有伊州、甘州,凉州等。” 盖诸曲始行于天宝间,安史乱后转盛也,《吐蕃传》言:“长庆元年,赞普大享唐使者,乐奏秦王破阵曲,又奏凉州、胡渭、录要、杂曲、百伎,皆中国人。” 胡渭即胡渭州,开元中李龟年所制曲。又有石州曲,氐州歌,见《羯鼓录》、《教坊记》,合之称六州,亦有曲。《乐府诗集》有簇拍陆州,曲辞“西去轮台万里馀” 云云,七言绝句也。《宋史·乐志》鼓吹曲中亦有六州一曲,属正宫。又有属无射宫、黄钟商、中吕羽、黄钟羽者,凡五调。词中则有六州歌头一曲,与鼓吹曲辞仿佛。程大昌《演繁露》云:“六州歌头,本鼓吹曲,近世好事者倚其声为吊古词。音调悲壮,不与艳词同科。” 盖真宗时有刘潜作六州歌头赋项羽庙。李冠作六州歌头咏骊山,皆怀古之作,慷慨激楚,与当时词家赋情之作迥异,故程氏特为表彰之。刘词结拍云:“遣行人到此,追念痛伤情,胜负难凭。” 李词结拍云:“使行人到此,千古只伤歌,事往愁多。” 后之为此词者,辄步趋之。张孝祥云:“使行人到此,忠愤气填膺,有泪如倾。” 刘克庄咏牡丹云:“谩伤春吊古,梦绕汉唐都,歌罢欷歔。” 刘龙洲吊岳飞词上段结拍云:“过旧时营垒,荆鄂有遗民。忆故将军,泪如倾。” 遣意造语皆类此,盖此调豪放中见沉郁,最宜于伤今吊古之情,刘李二词传唱既多,竟成模式矣。歌头者,大曲中之一遍。六州歌头,即大曲六州中排遍第一曲也。六州大曲存于词者,惟此一遍。

    凉州

    六州诸曲,凉州最著。隋开皇时置七部乐,一曰国伎,二曰清商伎。大业时置九部乐,一曰清乐,即清商也;二曰西凉,即国伎也。清商者,其始即清商三调,皆汉以来旧曲、晋朝播迁,夷羯入据中原,其音分散。苻秦时,吕光平西域三十六国,得此乐于凉州。宋武帝平关中,因而流于南朝,不复存于北土。隋帝平陈后获之,文帝听之,善其节奏,曰:“此华夏正声也,昔因永嘉,流于江外。我受天明命,今复会同,虽赏逐时迁,而古致犹在,可以此为本,微更损益,去其哀怨,考而补之,以新定律吕,更造乐器。” 西凉乐者,起于苻秦之末,吕光、诅渠蒙逊等据有凉州,变龟兹声为之,号为秦汉伎。魏太武帝既平河西,得之,谓之西凉乐。至魏周之际,遂谓之国伎。由此可知,西凉音乐,虽华夷总杂,实一时称盛。唐高祖即位,仍沿隋制,设九部乐。周隋以来管弦杂曲数百,皆西凉乐也。至玄宗时,置梨园,胡部新声大行。凉州复进新曲,如著名之霓裳羽衣曲,即开元中凉州都督杨敬述所进也。凉州曲,《乐府诗集》云:“开元中,西凉府都督郭知运所进。” 按《新唐书·郭知运传》知运于开元四年为陇右节度使,九年卒,赠凉州都督。可知凉州曲之入梨园教坊,当在开元九年以前,当时西域进乐,不但进曲谱、乐器,同时亦进歌舞女伎。开元中,俱蜜献胡旋舞女。十五年,吐火罗献舞女。二十一年,骨咄献女乐。均见《唐书》吐蕃、突厥诸传。张籍《旧宫人》诗云:“歌舞凉州女,归时白发生。全家没蕃地,无处问乡程。宫锦不传样,御香空记名。一身叹自说,愁逐路人行。” 此即咏凉州歌舞伎入为唐宫人者。凉州沦陷后,宫人无家可归之悲也。

    凉州曲谱,久已失传,歌词虽有李白、王之涣、王翰、耿纬、张籍、柳中庸诸家所作,或曰凉州词,或曰凉州曲,皆七言绝句,犹是唐之歌诗,不能见曲之体制。《乐府诗集》收凉州歌五遍,分为歌三章,排遍二章。此则凉州大曲之体制,亦恐非全曲也。《新唐书·乐志》云:“凉州曲,本西凉所献也,其声本宫调,有大遍、小遍。贞元初,康崑崙寓其声于琵琶,奏于玉宸殿,因号玉宸宫调。合诸乐则用黄钟宫。” 宫调即黄钟宫,俗呼正宫。此谓康崑崙尝以凉州曲翻入琵琶调,改其名为玉宸宫调。若与诸乐合奏,则仍称黄钟宫也。此论王灼《碧鸡漫志》辨之详矣。惟王灼斥凉州曲有大遍、小遍之说为非,似不可解。夫大遍、小遍,即大曲,小曲之义。王氏尝见凉州排遍一本,有二十四段,则明是大曲,亦即所谓大遍也。元稹《连昌宫词》云:“逡巡大遍凉州彻。” 谓念奴歌凉州大曲也。又《琵琶歌》云:“凉州大遍最豪嘈。” 谓管儿弹凉州大曲也。别有小遍凉州,则唐诗人所作一二绝句所谱者是矣。宋人词中有称小梁州者,如陈允平浣溪沙云:“宝笙偷按小梁州。” 又少年游云:“拍点红牙,箫吹紫玉,低按小梁州。” 岂非即小遍凉洲耶?

    《幽闲鼓吹》云:“段和尚善琵琶,自制西凉州。后传康崑崙,即道调凉州,亦谓之新凉州。” 段和尚,即段善本,德宗时人。此谓道调凉州始于段和尚。然道调即正宫,凉州曲本属正宫,段善本初未改变宫调也。且张祜诗云:“春风南内百花时,道调凉州急遍吹,揭手便拈金盏舞,上皇惊笑悖拏儿。” 此云“上皇惊笑” 乃肃宗时事,则道调凉州不始于段和尚,可证矣。

    又《文献通考》云:“西凉乐,盖凉人所传中国旧乐,杂以羌胡之声也。自后魏传隋及唐,以备燕乐部。其歌曲谓之凉州,又谓之新凉州,皆入娑陀调中,西凉府都督郭知运等所进。唐坐、立二部,惟庆善乐独用西凉。故明皇尝命红桃歌凉州词,谓其词贵妃所制。岂贵妃制之,知运进之耶?” 按娑陀调即道调。据此则凉州诸曲,皆属道调。新凉州者,以别于隋以来之凉州旧曲,不独段和尚所制琵琶一曲为道调也。明皇命侍者红桃歌贵妃所制凉州词,见《杨妃外传》。此特诸曲中之一曲耳。唐诗人制凉州词者多矣,岂必皆谱入曲乎?郭知运所进不止一曲,进凉州曲者不止郭知运一人,此不可牵连附会也。

    凉州歌舞宋时犹盛行。夏英公词云:“三千珠翠拥宸游,水殿按梁州。” 贺方回词云:“绕郭烟花连茂苑,满船丝竹载凉州。” 其为朝野所重如此。然宋人多误作梁州。《容斋随笔》云:“凉州,今转为梁州,唐人已多误用。” 此说恐未必然,疑唐人旧集,经宋人迻写,改窜致误也。《全唐诗》中常有于梁州下注云:“一作凉” ,可知旧本不误者犹存也。宋人史籍及诗词中,则或作凉,或作梁。今凡有引用,悉仍其旧,不为统一,以存其真。《宋史·乐志》著录教坊所奏四十大曲,正宫、道调、仙吕、黄钟,均有梁州。又云韶部十三大曲中,亦有正宫梁州。《武林旧事》载理宗朝天基圣节排当乐目,有万岁梁州曲破,属夷则宫。又有碎锦梁州歌头,属无射宫。又官本杂剧段数有四僧梁州,三索梁州,诗曲梁州,头钱梁州,食店梁州,法事馒头梁州,四哮梁州,此皆大曲也。姜白石醉吟商上品词序云:“有琵琶曲护索梁州,今不传矣。” 凉州曲之现存于宋词者,惟梁州令一调。柳永作一阕,中吕宫,晏幾道、欧阳修均有此作,字句不同,亦未注明律调。晁无咎有梁州令叠韵一阕,乃并二阕为一,犹重头之义耳。

    凉州,歌舞曲也。唐诗宋词中摹写其声容者夥矣。集而录... -->>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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