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明末四先生学说(节选)[1]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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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   邓 实

    序

    有一代之变,即有一代救变之学,天下之变无穷,而天下之学亦无穷。学术者,所以通时变而为用者也。自夫三代以来,天下之变亦多矣,而皆有学以救之。东周之季,强凌弱,众暴寡,天下脊脊大乱,乃有孔、墨、老、庄诸子之学,门户分立,派别虽殊,而究之皆规切时弊,以致实用,多为途术而赴国家之急,而周祚之赖以绵延者二百余年。秦并天下,重刑法,废纪纲,四海驿骚,纷然淆乱,斩木揭竿,云合响应,乃有西汉诸儒之学,抱遗经,传正学,伏处草野,以口说相授受。及至汉兴而天下统一,尊崇儒术,遂彬彬称盛。王莽篡窃,汉祚中衰,颂功德者至十余万人,廉耻道尽,乃有东汉诸儒之学,重名节,持清议,风雨如晦,不已鸡鸣,而东京风俗之纯,上追三代,故至末造,能倾而未颓,决而未溃。晋室偏安,五胡云扰,中原涂炭,神州陆沉,乃有北魏、隋末诸儒之学,避地河西,守道不屈,河汾讲道,门徒众盛,而唐以兴起,几至于治。五代之乱极矣,弑、逆相寻,廉耻扫地,乃有有宋诸儒之学,安定、泰山,讲经授徒,二程、朱子隐居读书,而宋能久而后亡,其亡也,忠节相望。是故天下之变至无常矣。变无常而学有常,学有常而其变乃不至流而无终极。东周以降,中国之天下,事变迭出,而学术亦迭出,求之前史,未尝不有焉。然则自古事变之来,安在非求有学以维系之乎?虽然,天下之变,至于明而无所复变矣。奄宦柄国,太阿倒持,边外防辽,江海防倭,练饷叠加,乱者四起,米贼一呼而屋明社。黄虎杀人六万万,鱼烂中区,削尽元气,号呼扰攘,束手无策,而卒以天下授之他人。此顾、黄、王、颜四先生之所以目击心伤抚膺扼腕,痛哭流涕而不能自已者也。不能自已,则既有一代之变,不能不为一代救变之学,四先生亦学焉而已矣。学经世救时实用之学,以维世变,以明大义,传千秋之正谊,待一治于后王。固欲读书报国,忧时讲学,陈古讽今,著书见志,以救斯世之变,而使之不变者也。是故其言用,其学行,则用以救一时之变;其言不用,其学不行,则用以救万世之变。顾亭林之为《日知录》,曰:有王者起,将以见诸行事,以跻斯世于治古之隆。黄梨洲之为《明夷待访录》,曰:吾虽老矣,如箕子之见访,或庶几焉。王船山之为《噩梦》,曰:吾老矣,惟此心在天壤间,谁为授此者。颜习斋之为《会典大政记》,曰:苟有用我,举而措之耳。呜呼,四先生之言何其相似也。夫四先生自信其学之必能用世,而祗以生当鼎革,不欲曲学以进身,乃以望之百世以后之王者,其志亦可悲矣。然四先生之学,虽不用,而四先生之艰贞大节,照耀人目。遗书晚出,大义日昌,而炎黄遗胄皆得食四先生学术之赐,其有功于神州,不亦大乎。实早岁读经,即好涉猎四先生之学说,壮岁远游求学,乃得尽读四先生之遗书。诵习既久,尝作《四先生画像记》,以志景仰。今别述四先生学术之大者,著为一编,朝夕服膺,守而勿失。庶几爱吾学以爱吾国云尔,非敢云救时也。

    顾亭林先生学说

    有明一代,其学术衰息之时乎。自太祖以制科取士,先以经义,士皆趋于帖括、声律、点画之学,向壁虚造,空疏亡具,固不足以言学。而以理学自诩者,亦多流于禅寂,空言著书,开门讲学,风动天下,以为名高。及其季年,而心学之流弊,至率天下以不学。故《明史·儒林传》谓:二百七十余年间,未闻以专门经训名家者。经学非汉唐之专精,性理袭宋元之糟粕,论者谓科举盛而儒术微,殆其然乎。夫学术不盛,则人才不出,而夷狄、盗贼遂得以乘其虚以亡人国。故米贼以一屠沽儿而作乱至十七年,辽左用兵,茫无成算,以中原之大,而无一定倾御侮之人,以庄烈之为君,励精求治,至以身殉,而无救于宗社之倾覆,学术之于人国,顾不重哉。亭林生当晚季,目睹不学之患,故首以读书哭告天下,力矫明儒之空疏无用,而以经世实用为宗,遂以开有清一代实事求是之学。至其致叹风俗之盛衰,留心郡国之利病,其规画深远,有未敢为今人道者。吴江潘氏之言曰:先生非一世之人,先生之书非一世之书。王不庵之言曰:宁人身负沉痛,思大揭其亲之志于天下,奔走流离,老而无子,其幽隐莫发,数十年靡诉之衷,曾不得快然一吐,而使后起少年,推以多闻博学,其辱已甚,可谓知先生之所学、所志者矣。实尝闻诸朱九江先生曰:顾亭林读书亡明之际,抗节西山,《日知录》遗书,繇体及用,简其大法,当可行于天下,而先王之道必不衰。呜呼,知人而论世,忧患以求学,舍先生其安归。此余所以抱先生之遗书而莫置也。述亭林学说第一。

    顾炎武,初名绛,字宁人,江苏昆山人,学者称为亭林先生。自其先世,家海上,世为儒,富于藏书,其先人类皆通经学古。本生祖绍芳,著有文集至数百篇。祖绍芾,好钞书,日课数纸。尝训先生曰:著书不如钞书,凡今人之书,必不及古人也。今人所见之书之博,必不及古人也。小子勉之,惟读书而已。先生十一岁,即授以温公《资治通鉴》,曰:世人多习《纲目》,余所不取。凡作书者,莫病乎其以前人之书,改窜而为自作也。班孟坚之改《史记》,必不如《史记》也;宋景文之改《旧唐书》,必不如《旧唐书》也;朱子之改《通鉴》,必不如《通鉴》也。至于今代而著书之人,几满天下,则有盗前人之书而为自作者矣。故得明人书百卷,不如得宋人书一卷也。年十四,为诸生,卓荦有大志,耿介绝俗,双瞳子中白而边黑,见者异之。少与同里归庄、嘉定吴其沆相善,喜为古文辞,砥行立节,落落不苟于世,人以为狂。尝共归庄游复社,有归奇顾怪之目,于书无所不窥,尤留心经世之学。崇祯己卯,秋闱被摈,退而读书,感四国之多虞,耻经生之寡术,于是历览二十一史,以及天下郡县志书,一代名公文集,及章奏文册之类,有得即录,共成四十余帙,一为舆地之记,一为利病之书,旁推互证,务质之今日所可行,而不为泥古之空言。其别有一编,曰《肇域志》,则考索利病之余,凡阅志书一千余部,参互《一统志》、二十一史而成者。全书浩瀚,细字纵横,其本行不尽,则注之旁,旁又不尽,则别为一集曰《备录》。其遗稿钞本,尚藏吾友刘君光汉处,当图刊行云。最精韵学,谓此道之亡二千有余岁,潜心有年,既得《广韵》之书,乃始发悟于中,而旁通其说。于是据唐人以正宋人之失,据古经以正沈氏、唐人之失,而三代以上之音,部分秩如,至赜而不可乱,乃列古今音之变,而究其所以不同,为《音论》二卷;考正三代以上之音,注三百五篇,为《诗本音》十卷;注《易》,为《易音》三卷;辨沈氏部分之误,而一一以古音定之,为《唐韵正》二十卷。综古音为十部,为《古音表》二卷。统称《音学五书》。由是而六经之文乃可读,自吴才老以下廓如也。性喜金石之文,谓其事与史书相证明,可以阐幽表微,补阙正误,不但词翰之工而已。二十年间,周游天下,所至名山、巨镇、祠庙、伽蓝之迹,无不寻求。其可读者,必手自钞录,扪石履榛,怀毫舐墨,踯躅于山林猿鸟之间。得一文为前人所未见者,辄喜而不寐,著有《金石文字记》、《求古录》,抉剔史传,发挥经典,有欧阳、赵氏二录之所未具者。晚益笃志六经,谓古今安得别有所谓理学者,经学即理学也。自有舍经学以言理学者,而邪说以起,不知舍经学,则其所谓理学者禅学也。有书曰《下学指南》,取慈溪黄氏日钞所摘谢氏、张氏、陆氏之言,以别其源流,而衷诸朱子之说,所以致慨于上蔡、横浦、象山之学,谓其末流语录,多淫于禅。言之甚切。尤留心明季史事,著有《圣安纪事》、《明季实录》、《昭夏遗声》三书,昭阳秋之直笔,传信史于千秋。而于晚季门户党援之弊,士大夫反颜事仇之无耻,有余痛焉。而《日知录》三十卷,尤为先生终身精诣之书,积三十年之勤,乃成一编,凡经史之粹言具在焉。其自述之辞有曰:意在拨乱涤污,法古用夏,启多闻于来学,待一治于后王。又曰:有王者起,将以见诸行事,以跻斯世于治古之隆,而未敢为今人道。又曰:平生之志与业,皆在其中,惟多写之以赠人,庶不为恶其害己者所去,而有王者起,得以酌取焉,其亦可以毕区区之愿矣。又曰:今人纂辑之书,正如今人之铸钱,古人采铜于山,今人则买旧钱,名之曰废铜,以充铸而已。某之为是书,早夜诵读,反覆寻究,盖庶几采山之铜也。又曰:须俟绝笔之后,藏之名山,以待抚世宰物者之求。观先生之自述,然后知先生于是书致力之勤,用意之远,为不可及也。今读其书,有曰:有亡国,有亡天下。亡国与亡天下奚辨?曰易姓改号,谓之亡国;仁义充塞,而至于率兽食人,人将相食,谓之亡天下。保国者其君其臣,肉食者谋之;保天下者,匹夫之贱,与有责焉耳矣。又曰:张子有云,民吾同胞,今日之民,吾与达而在上位者之所共也。救民以事,此达而在上位者之责也;救民以言,此亦穷而在下位者之责也。又曰:天下风俗最坏之地,清议尚存,犹足以维持一二,至于清议亡而干戈至矣。其言皆规切时弊,深切著明,关于天下治乱之大,俟百世而不惑者也。又有《菰中随笔》,论官人选士之法,所言皆国家大计,考辨精审,足辅《日知录》而行。其他著作,有《左传杜解补正》、《石经考》、《九经误字》、《五经同异》、《韵补正》、《历代帝王宅京记》、《营平二州地名记》、《昌平山水记》、《京东考古录》、《山东考古录》、《顾氏谱系考》、《谲觚》、《救文格论》、《亭林杂录》、《亭林文集》、《亭林诗集》、《亭林余集》、《亭林佚诗》,皆已刊行。其未刊者,尚有《唐宋韵补异同》、《二十一史年表》、《熹庙谅阴记》、《十九陵图志》、《营平二州史事》、《北平古今记》、《建康古今记》、《岱岳记》、《万岁山考证》、《海道经》、《官田始未(按未疑当为末之误)考》、《下学指南》、《当务书》、《经世篇》、《录》、《诗律蒙求》等,而何义门称先生所著尚有《区言》五十卷,皆述治天下之要,可谓盛矣。盖先生生平精力绝人,耳目至广,自少至老,无一刻离书,其学能举大而不遗其细。自经史掌故,以至声韵、金石、舆地、天文、仪象、河漕、兵农之属,莫不穷源究委,条理灿然。其所著书,皆有裨于世风学术。其生平论学曰:博学于文。曰:行己有耻。自一身以至于天下国家,皆学之事也;自子、臣、弟、友以至出入往来,辞受予取之间,皆有耻之事也。耻之于人大矣,不耻恶衣恶食,而耻匹夫匹妇之不被其泽,故曰:万物皆备于我矣,反身而诚。又曰:圣人之道,下学上达之方,其行在孝、弟、忠信,其职在洒扫、应对、进退,其文在《诗》、《书》、三《礼》、《周易》、《春秋》,其用之身在出处、辞受、取与,其施之天下在政令、教化、刑法。其所著之书,皆以为拨乱反正,移风易俗,以驯致乎治平之用。而无益者不谈,一切诗、赋、铭、颂、赞、、序、记之文,皆谓之巧言,而不以措笔。其于世儒尽性至命之说,必归之有物有则、五行五事之常,而不入于空虚之论。仆之所以为学者如此。又曰:诸君关学之余也,横渠、蓝田之教,以礼为先,孔子尝曰:博学于文,约之以礼。而刘康公云:民受天地之中以生,所谓命也,是以有动作威仪之则。然则君子为学,舍礼何由。其论文曰:文不关于经术政理之大不足为也。又曰:文之不可绝于天地间者,曰明道也,纪政事也,察民隐也,乐道人之善也。若此者有益于天下,有益于将来,多一篇多一篇之益矣。若夫怪力乱神之事,无稽之言,剿袭之说,谀佞之文,若此者有损于己,无益于人,多一篇多一篇之损矣。至其概论时事,亦多精言,如曰:引古筹今,亦吾儒经世之用,然今日之事,兴一利便添一害,如欲行沁水之转般,则河南必扰,开胶莱之运道,则山东必乱。又曰:目击世趋,方知治乱之关,必在人心风俗,而所以转移人心,整顿风俗,则教化纪纲为不可缺矣。百年必世养之而不足,一朝一夕败之而有余。其《病起与蓟门当事书》。有曰:天生豪杰,必有所任。今日者,拯斯人于涂炭,为万世开太平,此吾辈之任也。呜呼,先生此言,宋以后久无此言矣。盖先生之学,贯通今古,不分汉宋,博大而尽精微,通达而切实用。生长世族,少负异资,九经诸史,略能背诵,实录奏报,手自抄节。自以生当晚季,目击鼎革之变,而洞然于国家末流之祸,不禁痛心疾首,思欲尽反之,故周览郡国,究其利弊,凡国家政治,大而典礼财赋,小而馆舍邮亭,无不援据典籍,疏通其源流,而考论其得失。至于风俗之败坏,世教之陵迟,则陈古讽今,尤三太息。然先生虽抱用世之略,只以故国之戚时时不忘,日茹□□之痛,不欲曲学以干进,故不得已蕴蓄其材而不用,而足迹周流半天下,则随所至而小试之于度地恳田,故累致千金,随寓饶足。尝卜居陕之华阴,谓秦人慕经学,重处士,持清议,实他邦所少,而华阴绾毂关河之口,虽足不出户,而能见天下之人,闻天下之事,一旦有警,入山守险,不过十里之遥,若志在四方,则一出关门,亦有建瓴之势。遂置田五十亩,而东西开恳所入,别贮之以备有事。观此则先生之蓄所学,固欲待时而用,而未尝一日忘乎光复之大计者也。方先生之出游,常以二马二骡,载书日随,所至塞,即呼老兵退卒,询其曲折,或与平日所闻不合,则发书而对勘之。或平原大野,无足留意,则于鞍上默诵诸经注疏。有时旅居不出,则选门生四人,环坐朗诵十三经,先生端坐听之,每年以为常。其好学不倦如此。至先生之生平大节,如少年尝起义兵,奉母遗命不事二姓,六谒孝陵,六谒思陵,当事有欲荐先生者,则以死争之。高风亮节,顽廉懦立,所谓不降其志不辱其身者欤。其行事略见于先生之诗文集,及全谢山所为先生神道表,今不述,述其学术之大者。

    一 经学

    邓实曰:先生之治经,以大义为先,不分汉宋者也。自乾嘉之际,士大夫盛言考据之学,乃尊汉而抑宋,而汉宋之途遂分。仪征阮氏,编《经解》,以汉学为宗,采先生之说,凡尊宋者殳焉(如《日知录》于《易》谓:不有程传,大义何由而明乎之类,今不采)。献县纪氏,为《四库书目提要》,反谓潘氏盛称其经济,而以考据精详为末务,殆非笃论。而近人论学之书,有以汉学专门经学家首列先生者,皆未知先生之学者也。夫先生之学,以实用为归,故其说经,追汉采宋,不名一家,务通其大义而施之今日所可行者。不为丛脞烦碎之学,而于制度、名物,有关世故者,则考核引据,不厌其详。盖先生经世之学,一本原于经史。言汉学者徒以考据称先生固非,而世之徒以经济推先生者亦非也。阮氏晚年为先生《词堂记》,谓先生之经济皆学术为之,而欲论先生之经济,舍经史末由。则其治学有得之言也。知乎此可与言先生之学矣。

    《日知录》

    秦以焚书而五经亡,本朝以取士而五经亡,今之为科举之学者,大率皆帖熟烂之言,不能通知大义者也(朱子《周易本义》)。

    圣人设卦观象而系之辞,若文王、周公是已。夫子作传,传中更无别象。其所言卦之本象,若天地、雷风、水火、山泽之外,惟颐中有物,本之卦名,有飞鸟之象,本之卦辞,而夫子未尝增设一象也。荀爽、虞翻之徒,穿凿附会,象外生象,以同声相应为震、巽,同气相求为艮、兑,水流湿、火就燥为坎、离。云从龙则曰乾为龙,风从虎则曰坤为虎;《十翼》之中,无语不求其象,而《易》之大指荒矣。岂知圣人立言取譬,固与后之文人同其体例,何尝屑屑于象哉。王弼之注,虽涉于元虚,然已一扫《易》学之榛芜,而开之大路矣。不有程子,大义何由而明乎(卦爻外无别象)。

    《易》之互体卦变,《诗》之叶韵,《春秋》之例月日,经说之缭绕破碎于俗儒者多矣。文中子曰:九师兴而《易》道微,三传作而《春秋》散(同上)。

    其在政教,则不能是训是行,以近天子之光,而所司者笾豆之事。其在学术,则不能知类通达,以几大学之道,而所习者占毕之文。乐师辨乎声诗,故北面而弦;宗祝辨乎宗庙之礼,故后尸;商祝辨乎丧礼,故后主人。小人则无咎也。有大人之事,有小人之事,虽小道必有可观者焉。致远恐泥,故君子为之则吝也(童观)。有天下而欲厚民之生,正民之德,岂必自损以益人哉。不违农时,谷不可胜食也;数罟不入洿池,鱼鳖不可胜食也;斧斤以时入山林,材木不可胜用也。所谓弗损益之者也。皇建其有极,敛时五福,用敷锡厥庶民。《诗》曰:奏格无言,时靡有争。是故君子不赏而民劝,不怒而民威于斧钺,所谓弗损益之者也。以天下为一家,中国为一人,其道在是矣(上九弗损益之)。

    国犹水也,民犹鱼也,幽王之诗曰:鱼在于沼,亦匪克乐。潜虽伏矣,亦孔之昭。忧心惨惨,念国之为虐。秦始皇八年,河鱼大上,《五行志》以为鱼阴类,民之象也。逆流而上,言民不从君为逆行也。自人君有求多于物之心,于是鱼乱于下,鸟乱于上,而人情之所向,必有起而收之者矣(包无鱼)。

    傅说之告高宗曰:学于古训乃有获。武王之诰康叔:既乃文考,而又求之殷先哲王,又求之商耈成人,又别求之古先哲王。大保之戒成王:先之以稽我古人之德,而后进之以稽谋自天。及成王之作周官,亦曰:学古入官。曰:不学墙面。子曰:述而不作,信而好古。又曰:好古敏以求之。又曰:君子以多识前言往行以畜其德。先圣后圣,其揆一也。不学古而欲稽天,岂非不耕而求获乎(其稽我古人之德)。

    国乱无政,小民有情而不得申,有冤而不见理,于是不得不诉之于神,而诅盟之事起矣。苏公遇暴公之谮,则出此三物,以诅尔斯。屈原遭子兰之谮,则告五帝以折中,命咎繇而听直。至于里巷之人,亦莫不然。而鬼神之往来于人间者,亦或著其灵爽,于是赏罚之柄,乃移之冥漠之中,而蚩蚩之氓,其畏王,常不如其畏鬼责矣。乃世之君子,犹有所取焉,以辅王政之穷。今日所传地狱之说、感应之书,皆苗民诅盟之余习也。明明棐常,鳏寡无盖,则王政行于上,而人自不复有求于神。故曰:有道之世,其鬼不神。所谓绝地天通者,如此而已矣(罔中于信以覆诅盟)。

    五经得于秦火之余,其中固不能无错误。学者不幸而生乎二千余载之后,信古而阙疑,乃其分也。近世之说经者,莫病乎好异。以其说之异于人,而不足以取信,于是舍本经之训诂,而求之诸子百家之书;犹未足也,则舍近代之文,而求之远古;又不足,则舍中国之文,而求之四海之外。如丰熙之古书《世本》,尤可怪焉。夫天子失官,学在四夷。使果有残编短简,可以裨经文而助圣道,固君子之所求之而惟恐不得者也。若乃无益于经,而徒为异以惑人,则其于学也,亦谓之异端而已。愚因叹夫昔之君子,遵守经文,虽章句先后之间,犹不敢辄改,故元行冲奉明皇之旨,用魏征所注《类礼》,为疏义,成书上进,而为张说所驳,谓:章句隔绝,有乖旧本,竟不得立于学官。夫《礼记》二戴所录,非夫子所删,况其篇目之次,元无深义。而魏征所注,则又本之孙炎。以累代名儒之作,申之以诏旨,而不能夺经生之所守。盖唐人之于经传,其严也如此。故啖助之于《春秋》,卓越三家,多有独得,而史氏犹讥其不本所承,自用名学,谓:后生诡辩,为助所阶。乃近代之人,其于读经,卤莽灭裂,不及昔人远甚。又无先儒为之据依,而师心妄作,刊传记未已也,进而议圣经矣。更章句未已也,进而改文字矣。此陆游所致慨于宋人(陆务观曰:唐及国初学者,不敢议孔安国、郑康成,况圣人乎。自庆历后,诸儒发明经旨,非前人所及。然排《系辞》,毁《周礼》,疑《孟子》,讥《书》之《允征》、《顾命》,不难于议经,况传注乎。赵汝谈至谓《洪范》非箕子之作),而今且弥甚。徐防有言:今不依章句,妄生穿凿,以遵师为非义,意说为得理。轻侮道术,寖以成俗。呜呼,此学者所宜深戒。若丰熙之徒,又不足论也(丰熙伪《尚书》)。

    君子以向晦入宴息,日之夕矣而不来,则其妇思之矣。朝出而晚归,则其母望之矣。夜居于外,则其友吊之矣。于文日夕为退,是以樽罍无卜夜之宾,衢路有宵行之禁,故曰见星而行者,惟罪人与奔父母之丧者乎。至于酒德衰而酣身长夜,官邪作而昏夜乞哀,天地之气乖,而晦明之节乱矣(日之夕矣)。

    天之方,无为夸毗。《释训》曰:夸毗,体柔也。天下惟体柔之人,常足以遗民忧而召天祸。夏侯湛有云:居位者以善身为静,以寡交为慎,以弱断为重,以怯言为信。白居易有云:以拱默保位者为明智,以柔顺安身者为贤能,以直言危行者为狂愚,以中立守道者为凝滞。故朝寡敢言之士,庭鲜执咎之臣。自国及家,浸而成俗,故父训其子曰:无介直以立仇敌,兄教其弟曰:无方正以贾悔尤。且慎默积于中,则职事废于外;强毅果断之心屈,畏忌因循之性成。反谓率职而居正者,不达于时宜;当官而行法者,不通于事变。是以殿最之文,虽书而不实;黜陟之典,虽备而不行。罗点有云:无所可否则曰得体,与世浮沉则曰有量。众皆默已独言,则曰沽名;众皆浊已独清,则曰立异。观三子之言,其于末俗之敝,可谓恳切而详尽矣。至于佞谄日炽,刚克消亡,朝多沓沓之流,士保容容之福,苟由其道,无变其俗,必将使一国之人皆化为巧言、令色、孔壬而后已。然则丧乱之所从生,岂不阶于夸毗之辈乎。是以屈原疾楚国之士,谓之如脂如韦,而孔子亦云吾未见刚者(夸毗)。

    威仪之不类,贤人之丧亡,妇寺之专横,皆国之不祥。而日月之眚,山川之变,鸟兽草木之妖,其小者也。《传》曰:人无衅焉,妖不自作。故孔子对哀公,以老者不教,幼者不学,为俗之不祥。荀子曰:人有三不祥:幼而不肯事长,贱而不肯事贵,不肖而不肯事贤,是人之三不祥也。而武王胜殷,得二俘而问焉,曰:若国有妖乎?一俘对曰:吾国有妖,昼见星而天雨血。一俘对曰:此则妖也,非其大者也。吾国之妖,子不听父,弟不听兄,君令不行,此妖之大者也。武王避席再拜之。自余所逮见,五六十年国俗民情,举如此矣。不教不学之徒满于天下,而一二稍有才知者,皆少正卯、邓析之流,是岂待三川竭而悲周,岷山崩而忧汉哉。《书》曰:习与性成。《诗》云:如彼泉流,无沦胥以败。识时之士,所以引领于哲王,系心于耈德也(不吊不祥)。

    以格物为多识于鸟兽草木之名,则末矣。知者无不知也,当务之为急(致知)。

    治化之隆,则遗秉滞穗之利,及于寡妇;恩情之薄,则耰锄箕帚之色,加于父母。故欲使民兴孝兴弟,莫急于生财。以好仁之君,用不畜聚敛之臣,财足而化行,人人亲其亲长其长而天下平矣(未有上好仁而下不好义者也)。

    刘石乱华,本于清谈之流祸,人人知之。孰知今日之清谈,有甚于前代者。昔之清谈,谈老庄,今之清谈,谈孔孟。未得其精而已遗其粗,未究其本而先辞其末。不习六艺之文,不考百王之典,不综当代之务,举夫子论学、论政之大端,一切不问,而曰一贯,曰无言。以明心见性之空言,代修己治人之实学。股肱惰而万事荒,爪牙亡而四国乱,神州荡覆,宗社邱墟。昔王衍妙善元言,自比子贡,及为石勒所杀,将死顾而言曰:呜呼,吾曹虽不如古人,向若不祖尚浮虚,戮力以匡天下,犹可不至今日。今之君子,得不有愧乎其言(夫子之言性与天道)。

    乃积乃仓,乃裹糇粮,于槖于囊,国所以足食而不待豳土之行也。备乃弓矢,锻乃戈矛,砺乃锋刃,无敢不善,国所以足兵而不待淮夷之役也。苟其事变之来,而有所不及备,则耰锄、白梃可以为兵,而不可缺食以修兵矣;糠核草根可以为食,而不可弃信以求食矣。古之人有至于张空弮,罗雀鼠,而民无贰志者,非上之信有以结其心乎。此又权于缓急轻重之间,而为不得已之计也。明此义则国君死社稷,大夫死宗庙,至于舆台牧圉之贱,莫不亲其上死其长,所谓圣人有金城者,此物此志也,岂非为政之要道乎?孟子言制挺以挞秦楚,亦是可以无待于兵之意(去食、去兵)。

    好古敏求,多见而识,夫子之所自道也。然有进乎是者,六爻之义至赜也,而曰知者观其彖辞,则思过半矣。三百之《诗》至泛也,而曰一言以蔽之,曰思无邪。三千三百之仪至多也,而曰礼与其奢也宁俭。十世之事至远也,而曰殷因于夏礼,周因于殷礼,虽百世可知。百王之治至殊也,而曰道二,仁与不仁而已矣。此所谓予一以贯之者也。其教门人也,必先叩其两端,而使之以三隅反,故颜子则闻一以知十,而子贡切磋之言,子夏礼后之问,则皆善其可与言《诗》。岂非天下之理,殊涂而同归,大人之学,举本以该末乎。彼章句之士,既不足以观其会通,而高明之君子,又或语德性而遗问学,均失圣人之指矣(予一以贯之)。

    文集

    是故尽天下之书,皆可以注《易》,而尽天下注《易》之书,不能以尽《易》,此圣人所以立象以尽意。而夫子作大象,多于卦爻之辞之外,别起一义,以示学者,使触类而通,此即举隅之说也。天下之变无穷,举而措之天下之民亦无穷,若但解其文义而已,韦编何待于三绝哉。子所雅言,《诗》、《书》、执礼之文,无一而非《易》也。下而至于《春秋》二百四十二年之行事,秦汉以下史书,百代存亡之迹,有一不该于《易》者乎。故曰《易》有圣人之道四焉:以言者尚其辞,以动者尚其变,以制器者尚其象,以卜筮者尚其占。愚尝劝人以学《易》之方,必先之以《诗》、《书》、执礼,而《易》之为用,存乎其中。然后观其象而玩其辞,则道不虚行,而圣人之意可识矣(与友人论《易》书)。《记》曰:优优大哉,礼仪三百,威仪三千。礼者本于人心之节文,以为自治治人之具。是以孔子之圣,犹问礼于老聃,而其与弟子答问之言,虽节目之微,无不备悉。语其子伯鱼曰:不学礼,无以立。《乡党》一篇,皆动容周旋中礼之效。然则周公之所以为治,孔子之所以为教,舍礼其何以焉(《仪礼郑注句读》序)。

    二 史学

    先生以老遗民,具良史才。自其幼年,从祖父受《资治通鉴》。后即日读邸报,手录成巨帙数十,故其于有明季年朝章国故,无不洞悉原委,而于国论之是非,尤能持清议。至其表彰节义,阐扬幽隐,则慨然于人心风俗之所系,每三致意焉。观其所为《圣安纪事》、《明季实录》、《三朝纪事阙文》诸书,隐然有国史之志,以存一代之直笔,然生值忌讳,是时东南史狱方数起,乃不克竟其志。然而先生所作之文,皆史也(如《书吴、潘二子事》)。先生之诗,亦史也(如《羌胡引》之类)。学者读先生之遗书,即以为读晚明之信史可耳。

    日知录

    汉时天子所藏之书,皆令人臣得观之。故刘歆谓外则有太常太史博士之藏,内则有延阁广内秘室之府;而司马迁为太史令,石室金匮之书;刘向、扬雄校书天禄阁,班斿进读群书,上器其能,赐以秘书之副;东京则班固、傅毅,为兰台令史,并典校书;曹褎于东观次礼事。而安帝永初中,诏谒者刘珍及博士议郎四府椽史五十余人,诣东观校定五经、诸子、传记。窦章之被荐,黄香之受诏,亦得至焉。晋宋以下,此典不废。左思、王俭、张缵之流,咸读秘书,载之史传,而柳世隆至借给二千卷。唐则魏征、虞世南、岑文本、褚遂良、颜师古,皆为秘书监,选五品以上子孙工书者,手书缮写,藏于内库。而元宗命宏文馆学士元行冲,通古今书目,名为《群书四录》。以阳城之好学,至求为集贤院吏,乃得读之。宋有史馆、昭文馆、集贤院,谓之三馆。太宗别建崇文院,中为秘阁,藏三馆真本书籍万余卷,置直阁校理。仁宗复命缮写校勘,以参知政事一人领之,书成藏于太清楼,而范仲淹等,尝为提举。且求书之诏,无代不下,故民间之书,得上之天子,而天子之书,亦往往传之士大夫。自洪武平元,所收多南宋以来旧本,藏之秘府,垂三百年,无人得见。而昔时取士一史、三史之枓,又皆停废,天下之士,于是乎不知古,司马迁之《史记》、班固之《汉书》、干宝之《晋书》、柳芳之《唐历》、吴竞之《唐春秋》、李焘之《宋长编》,并以当时流布。至于会要、日历之类,南渡以来,士大夫家亦多有之,未尝禁止。今则实录之进,焚草于太液池,藏真于皇史宬。在朝之臣,非预纂修,皆不得见,而野史家传,遂得以孤行于世,天下之士于是乎不知今。是虽以夫子之圣,起于今世,学夏、殷礼而无从,学周礼而又无从也,况其下焉者乎。岂非密于禁史,而疏于作人;工于藏书,而拙于敷教者邪?遂使帷囊同毁,空闻《七略》之名;冢壁皆残,不睹六经之字。呜呼矣(秘书国史)。

    秦楚之际,兵所出入之涂,曲折变化,唯太史公序之如指掌。以山川郡国不易明,故曰东、曰西、曰南、曰北,一言之下,而形势了然。以关塞江河为一方界限,故于项羽则曰梁乃以八千人渡江而西,曰羽乃悉引兵渡河,曰羽将诸侯兵三十余万,行略地至河南,曰羽渡淮,曰羽遂引东欲渡乌江;于高帝则曰出成皐玉门,北渡河,曰引兵渡河,复取成皐。盖自古史书兵事地形之详,未有过此者。太史公胸中固有一天下大势,非后代书生之所能几也(《史记》、《通鉴》兵事)。

    司马温公《通鉴》,承左氏而作,其中所载兵法甚详。凡亡国之臣,盗贼之佐,苟有一策,亦具录之。朱子《纲目》,大半削去,似未达温公之意(同上)。

    臣祖年七十余矣,然犹日夜念庙堂不置,阅邸报手录成帙,皆细字草书,一纸至二千余字,共二十五帙。臣伏念国史未成,记注不存,为海内臣子所痛心。而臣祖二十年抄录之勤,不忍令其漫灭,以负先人之志,于是旁搜断烂之文,采而补之,书其大略,其不得者,则阙之,以备遗忘而已(《三朝纪事阙文》序)。

    三 文学

    邓实曰:有有用之文,有无用之文。先生之文,非犹乎后世文人之文也。先生之文,以明道,以救世,以维风俗,以正政教,以表彰节义,皆有用之文也。后世文人之文,则琱琢其辞,藻绘其语,以注虫鱼命草木而已,不则吚唔蔓衍,唱叹不急,以为干禄之文而已,皆无用者也。是故其文有用,则奉天草诏,遂动勤王之兵;其文无用,则玉树后庭,徒留亡国之恨。呜呼,小雅尽废,则四夷交侵;风雨如晦,而鸡鸣不已。先生以胜国之遗黎,居草野之下位,不能救民以事,而只欲救民以言,先生之志亦可哀矣。然至以言救民,而言且不用,凤鸟不至,河清无期,此则读先生之遗书者不能不掩卷三叹者耳。虽然,自古独立不惧之君子,本其大义,发为公言,百世之后,大义明而其言亦于以见用。言岂必在一时哉功?岂必在一世哉?

    日知录

    二汉文人,所著绝少,史于其传末,每云所著凡若干篇,惟董仲舒至百三十篇,而其余不过五六十篇,或十数篇,或三四篇。史之录其数,盖称之,非少之也。乃今人著作,则以多为富。夫多则必不能工,即工亦必不皆有用于世,其不传宜矣。文以少而盛,以多而衰。以二汉言之,东都之文多于西京,而文衰矣,以三代言之,春秋以降之文,多于六经,而文衰矣。《记》曰:天下无道,则言有枝叶(文不贵多)。子书自《孟》、《荀》之外,如《老》、《庄》、《管》、《商》、《申》、《韩》,皆自成一家言,至《吕氏春秋》、《淮南子》,则不能自成。故取诸子之言,汇而为书,此子书之一变也。今人书集,一一尽出其手,必不能多,大抵如《吕览》、《淮南》之类耳。其必古人之所未及就,后世之所不可无,而后为之庶乎其传也欤。宋人书如司马温公《资治通鉴》、马贵与《文献通考》,皆以一生精力成之,遂为后世不可无之书,而其中小有舛漏,尚亦不免。若后人之书,愈多而愈舛漏,愈速而愈不传,所以然者,其视成书太易,而急于求名故也。伊川先生晚年作《易传》成,门人请授,先生曰:更俟学有所进。子不云乎,忘身之老也,不知年数之不足也。俛焉日有孳孳,斃而后已(著书之难)。

    天下有道,则庶人不议。然则政教风俗,苟非尽善,即许庶人之议矣,故《盘庚》之诰曰:无或敢伏小人之攸箴。而国有大疑,卜诸庶民之从逆。子产不毁乡校,汉文止辇受言,皆以此也。唐之中世,此意犹存,鲁山令元德秀,遣乐工数人,连袂歌于,元宗为之感动;白居易为盩厔尉,作乐府及诗百余篇,规讽时事,流闻禁中,宪宗召入翰林。亦近于陈列国之风,听舆人之诵者矣。孔稚圭《北山移文》,明斥周容;刘孝标《广绝交论》,阴讥到溉;袁楚客规魏元忠,有十失之书;韩退之讽阳城,作争臣之论。此皆古人风俗之厚(直言)。

    天下之事,有言在一时,而其效见于数十百年之后者。《魏志》司马朗有复井田之议,至易代而后行;元虞集创京东水利之策,至异世而见用。(节文)是皆立议之人所不及见。而穷则变,变则通,通则久,天下之理,固不出乎此也。孔子言行夏之时,固不以望之鲁之定、哀,周之景、敬也,而独以告颜渊。及汉武帝太初之元,几三百年矣,而遂行之。孔子之告颜渊,告汉武也。孟子之欲用齐也,曰:以齐王犹反手也,若滕则不可用也。而告文公之言,亦未尝贬于齐、梁,曰:有王者起,必来取法。是为王者师也。呜呼,天下之事,有其识者不必遭其时,而当其... -->>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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